第一章 教皇特使
“陛下,吾乃教皇特使,广陵”,裹在宽大斗篷中的男子如是说,他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那么一丝恭顺的意思。
费迪南二世,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,沉默地听着,不作任何表态。他很沮丧,至少此刻如此。数小时前皇帝得知帝国名将“披甲修道士”蒂利伯爵兵败身死,而跨过其尸体的“北方雄狮”瑞典国王古斯塔夫二世决意乘胜进兵维也纳(亦即帝都)。
广陵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,虽然这条消息属于绝密。他也沉默着。
或许是察觉到了沉默是为不礼,皇帝开口了。
“特使阁下,教皇霓下有何圣谕?”
先前躬着身的广陵直起身,故意让皇帝看到了胸前的纹绣,神圣而血腥的纹绣。
“陛下应当看到了,是的,吾乃宗教裁判官,由仁慈的主指引及教皇霓下授权,敉平帝国的异端。”广陵未加掩饰地陈述道。
皇帝不悦.
同样未加掩饰。
“教皇之剑”,被教廷如此称呼的宗教裁判官们在全欧洲恶名昭彰。他们践踏无数人的生命,无论庶民帝王。某位裁判官声称:即使基督本人一旦被投入宗教裁判所,亦只能引颈就戮。
“阁下可知近来异端异常猖獗,比如说……比如说古斯塔夫吧……”
试探性的身体前倾,御座上的人暗示道。
“他会被送上绞刑架”
揣度着这句不容置喙的陈述句,尝试着从其中找到瑕疵,结果依旧是无疾而终。因为回答过于简明。心底暗自恼怒的皇帝只得吩咐侍从道“将朕在郊外的别墅改置为特使先生的暂驻地,多安排些侍者。”侍从躬身应允,快步退下,不需要看那尊贵的主人与客人哪怕一眼。某种意义上说,这个宫廷秩序井然,不可僭越。
按照礼节,皇帝安排了宴会以示欢迎。欢迎作为特使的广陵。
宴会很盛大,维也纳各界名流系数到来,但是最尊贵的人缺席了,只是由皇后招呼着所有人。主席上的皇后殿下讷讷的笑着,她并不知道特使同时是宗教裁判官。瞧,特使广陵穿着一如彼时的绅士,如果有必要,他甚至会带起白色的假发。
“特使先生,您觉得维也纳如何?”皇后礼节性的询问。
广陵颔首,说道“殿下,维也纳无疑是音乐之都,教皇霓下对此亦颇多赞誉。我的同僚说,上帝也会羡慕皇帝陛下的宫廷有如此多的天才乐师。”
皇后安静的笑了,示意宫廷主管将首席乐师引见给教皇特使。
“殿下,特使先生”
身着燕尾服的女人很优雅地致意。
“先生,这是首席御用乐师星野苏小姐。”
“您好”,广陵起身致意,顺带打量了眼前的女人。宫廷乐师无疑是很漂亮的,但这个女人给人的印象相当模糊。模糊是个什么概念呢?没人说的透,但一定让人不安,因为眼睛被蒙蔽了。
简单的见面之后,星野苏告退。
借口邀人共舞,广陵混杂于舞池中。
首席乐师通常只在宴会最高潮的时候出现,毕竟抢了女主人的风头并非可喜之事,所以星野苏并未停留太久。至于广陵,他有诸多的不确定,于是小心的跟踪这个女人。
在宫殿走廊拐角处行色各异的两人均加快了步伐。墙壁上的影子兀自凌乱起来。
“别动……”
男人低沉的声音爬过了走廊,或许还有回音。烛影很配合地摇曳了几下。
女人一惊,手中的乐器很自然地跌落。某种金属抵着她的后背。确切的说是贴的很近。那件金属制品的影子细长而尖刻,至少看起来如此。
……
男人愣了一下,默念道“但愿如此”,玩笑似的走开。脚步声中夹杂着金属与地面的碰撞声,真的很轻微。地上铺着天鹅绒毯子,不是吗?
女人也顾不得什么,合情合理的快步离开。
宴会持续了很久。
负责收拾而不得不熬夜的侍者骂骂咧咧处理着贵族的狼藉。他们中的某个人在地毯中拾起了一枚纯金的十字架,属于耶稣的地方阴冷地悬着一把利剑。不久后这个人因亵渎圣灵而被处死。
事情并未就此结束,震怒的皇帝下令彻查,而且由广陵全权负责,毕竟他是宗教裁判官。由他接手,恰如其分。
第二章 雾中傀儡
在某条不知名的河边,女人焦虑的坐着,她的主人并未按时到来。
“到底怎么了……”她小声的说着,更像是咒骂着。然后出神的凝视着河上的迷雾。
“星野苏小姐,您被捕了。”那个男人,先前见过的特使,后来得知的宗教裁判官,这么说着的时候显摆似的拿着“自己”的乐谱。啊啊,不过是写着自己名字的几张纸罢了,连字迹都未曾辨认,为什么会惊愕到那种程度。于是理所当然的像犯人一样锒铛入狱了。
入狱之后得知了“亵渎圣灵”事件。自己就是这件事的重要嫌犯啊。
据说,宗教裁判官是一群冷血残酷的人,丝毫不体恤犯人,肆意动用各类刑罚,直至犯人招供。迄今为止所锻炼出的勇气与意志是否能经受此等考验呢?
很快入狱一个月了,裁判官,记得是叫广陵,只是随意的将自己羁押在囚室中。说是囚室,却比较典雅,就像关着金丝雀的笼子。裁判官每天都会来,每次都会带来永远只开放一日的白花,朝生夕死的白花。没有审问,没有刑罚,意志却悄然消逝,如同那些花一样苍白无力。这就是折磨,这就是折磨啊。
那个男人意外的可恨……
“你想怎样!”在第三十天的时候怒不可遏的自己唐突的问道,猛然将小提琴扔到床上。
倚在窗边的裁判官回头看着她,坦诚的说:“当然是希望你招供啊。另外呢,小姐,那把琴很贵,虽然比不上你在宫里用的,却相当于我杀死一个人的酬劳,也算是‘血汗钱’了。”裁判官略微踟蹰,问道:“有人被我杀死了……不,是我杀了人,你信吗?”,之后莫名的笑了,像是有所希冀。
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?自己如此想着
......
“不信”
说出来的却是这么一句话。这就是言不由衷么?
“是吗?”,有些意外,裁判官轻松的笑了出来,悠哉地宣布:“星野苏小姐,明天……”,话语明显停顿的裁判官很开心地看了自己一眼,“处决你吧。因为我要离开了。”继续笑着,裁判官广陵离开囚室。出门前裁判官自言自语道:“唯一经由我审理,而未被处死的是伽利略先生。可是,没人会来救你。”
自己的命运被如此裁决了……玩笑似的裁决了……不容更改的裁决了……
“古露希恩”。 雾气中传来这样的声音。据说冥河的摆渡人卡戎会在雾中出现。
岸边的星野苏匆忙地站了起来,躬身道:“主人。”
主人,前宫廷乐师称作“主人”的人,应当是费迪南皇帝吧。可是皇帝不会用法语,帝国死敌的语言,来称呼自己的亲信。
“情报呢?”,隔着雾气,“主人”催促般的问道。
“裁判官去了波西米亚,看来是要请华伦斯坦出山。”星野苏分析着。
“华伦斯坦大公爵,棘手的人啊,要提醒古斯塔夫早做准备了,北国的狮子将遇上梦寐以求的对手。古露希恩,你想办法监视那个裁判官,万不得已,杀了他也可以……你自己要小心。”雾气的那一边,“主人”布置了任务。
“……你自己要小心。”星野苏揣度着这句话。怎么说呢,对于“主人”而言这句话像是绞尽脑汁想出来的一样。这些大人物们,怎样的衡量着这个世界呢。
“我们动身。”古露希恩小姐吩咐道。
三十步外的灌木丛中陆续出来了一些人,大约有二十多个。看样子是佣兵。领头的是一个高大的男人。
“去哪里?”头领不耐烦的问道。
女人笑道:“波西米亚”。
“啥?就一句话,让老子跟你去那种地方!”头领大大咧咧的骂道。正这样骂着的时候,一个小喽啰附在他耳边小声说道:“老大,公爵也在那里……”头领的脸色一边,点点头,之后推开手下,强势对星野苏宣布“一百金币。”
“成交”。星野苏边说边戴上斗篷。所有的表情淹没于阴影中。之后跨上了一匹马,马鞍上绣着金丝十字架。“走了”,斗篷中的女人边说边回头审视着佣兵。衣帽不整,有的甚至没有鞋穿,武器也各式各样,但是这样一伙人将自己从囚室中救出。女人难过的笑了笑,策马而去。
“你就是星野苏?挺漂亮的个女娃儿,给大爷做压寨夫人咋样?”,星野苏瞪大眼睛看着破门而入的人,很多人。
衣帽不整,有的甚至没有鞋穿,武器也各式各样。
……
………
“碛,有钱人都这样吧。算了,老子收了别人的钱来救你,快走!”为首的人一把扯住星野苏,全然不顾这个女人会不会疼。
星野苏完全无从反抗,这么被拖了出去。另一只手里不知何时拿着那把小提琴。踏出牢门的时候,她看到倒在地上的裁判官。
“被老子放倒了,这里的人都不经打啊!”拖着她的头领抱怨着。
“等一等”,星野苏小声的说。
“哈?”头领把她拎了起来,大笑道“女娃儿会说话啊!”就这样看了看,头领松开了手。
星野苏揉了揉手腕,狠狠地瞪了一眼头领,之后便将视线转向了昏迷着的裁判官,举起那把小提琴重重砸下。“血汗钱”买来的琴就这么毁了。“谢谢”,说出了这么一个单词,星野苏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。目前这里很危险。
“女人,真可怕……”,头领说道。一众小弟齐齐点头。叹了口气,头领试着踢了几脚裁判官,说道:“小哥,你也怪可怜的……”小弟们又齐齐点头。
“走啦,走啦!女娃儿都跑远了。”看着星野苏的背影,头领吆喝道。
“走啦,走啦!女娃儿都跑远了。”头领吆喝着,总觉得这句话自己再哪里说过。
因为太阳出来了,雾气不情愿的退场了。
第三章 渐行渐远
“大人,伤势不要紧吧。”
“伤势无妨,只是有够狼狈的,被皇帝奚落了一顿。”骑在马上的广陵说道。因为受伤的原因,斗篷只能收到行囊中。只能做些见不得人的事的宗教裁判官居然要行走于光天化日之下,这是什么世道啊。还有,从刚才起的不和谐感是怎么一回事……哦,囚犯“顺手牵羊”虏走了自己的马,那匹马的马鞍绣着金丝十字架。
“波西米亚,大概要向北走一个月。”广陵懒散的说着,懒散的看着地平线。一望无尽啊,不,确切的说是人的目光短浅吧。“华伦斯坦,华伦斯坦……”反复确认着这个名字,自己此行的目的便是这个大人物了。
“大人,真的要请公爵出山?”
“苍术,你只是个牧师。”点到为止,表情严肃。这两个词完全可以反映当下广陵的全部状态。
“可是大人,天国的父不会乐意看到这些。”牧师申辩道,语气充满动摇。即便眼前的男人只是穿着便装,“教皇之剑”这一立场从未改变,这把剑随时能让自己变成路旁的一具无名尸骸。
“比之天国的耶和华,更信仰凯撒;比之地下的路西法,同样更畏惧凯撒。这就是梵蒂冈的那位大人的真实想法。何必执着于从未见到的东西呢?”,只是看着地平线,说出了不符合身份的话,宗教裁判官不禁长笑。身旁的牧师应当是愤怒的发抖了吧,啊,人们称此种愤怒为“义愤”。
“异端!异端!”,牧师的声音有力的起伏着。
“那么试着处决我。”裁判官头也不回地挑衅道。
……
………
牧师什么也没说。
夹杂着喘息声,渐行渐远的马蹄自南边传来。
“即使去梵蒂冈,又能知道更真实的东西吗?牧师,你所希望的世界,圣经里亦是从未提及。”只是看着地平线,说出了牧师永远听不到的话。
北方,要去北方。
永远不要迷失方向。
波西米亚,二月。
“大人”,广陵躬身说道,“皇帝陛下委任您为帝国全军统帅,迎击古斯塔夫。”
华伦斯坦公爵,驰名欧陆的统帅,曾经的“天主教世界的救星”,饶有兴致的看着广陵,不言不语。
“想必您听说了,蒂利伯爵战死,帝国全军士气不振,古斯塔夫即将攻入帝都的谣言广为传播,皇帝陛下认为以及相信只有您能拯救危局,他许诺将赐予您所期望的一切。”
公爵拿起一杯酒递给广陵,自己也满斟一杯。
猜不透公爵的想法的广陵接过酒杯,默然不语。诸如“不胜荣幸”这般的客套话改变不了当前的气氛,不说也罢。
公爵从容的将酒一饮而尽,终于开口了。
“广陵阁下,您是教皇的特使,同时也是宗教裁判官,现在甚至是皇帝陛下的‘钦差大臣’。那么您刚才的那番话是站在皇帝的立场还是教皇的立场呢?我,想听听您的意见。”
“立场,只是站在要杀死古斯塔夫的立场罢了。”
公爵拍了拍手,声音不大却很有力。
拎起整个酒瓶,公爵走到与广陵平行的位置,说道:“那是雇佣兵的立场。你知道我被称为‘佣兵元帅’吗?”公爵顿了顿,但是未等广陵答话,便自顾自得继续,“我欣赏你的说法,但是元帅与士兵的立场不尽相同。”
是么?立场不同。
广陵侧过脸,看见了公爵阴晴不定的表情。公爵不曾回视,于是在视线没有任何交集的情况下,公爵大步离开。
次日,华伦斯坦发布动员令征集军队。同一时间他向皇帝递上了一封书札,内容苛刻,大抵是要求皇帝全额提供军费,同意他随意没收必要地土地,赋予他对军队的绝对指挥权和全权处理停战媾和的许可。
这封书札在广陵那里,由他带给皇帝。广陵极力拒绝,他认定公爵不过是要支开他,因为“古斯塔夫不能死”。